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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在蛇袋(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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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游客(如果有的话)从公路收费站入口进入蛇袋,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头顶上颇像园游会入口花里胡哨的告示牌——黄金区欢迎您。

再往前走不到二十米便是不知意义何在的世界地图,认真追溯的话,应当是二十多年前计划建机场时为渲染所谓国际化的遗物,约三米高的脚架安置在道路右侧,地图比例是1:1000万,非但找不到蛇袋的踪影,连橙市也远不够上榜的分量,只能勉强用一个红点表示;如今机场计划早告流产,世界地图作为无人理解且缺乏维护的古老图腾,早已陷入不堪入目的境地——薄膜被撕掉,画布千疮百孔,威尔克斯地被烟头烫穿,印度洋上覆盖着风干的鸟粪,巴芬岛耷拉到北回归线的位置。

位于橙市城区西向高速公路附近的蛇袋,官方最初定义为经济开发区,后正式命名“黄金区”,起源于20世纪90年代的电子垃圾回收站,在利益驱使下涌入大批来自城市的淘金者,加之交通便利,渐渐形成了城镇级的人口聚集区。

“黄金”和“淘金者”的说法绝不带任何指代形式的修饰,因为只要付诸行动,不惜摧残身体戕害环境地投入,的确能收获到一颗颗如假包换的金粒。

黄金回收的计算公式如下:传统金矿石平均1吨只能提炼2克黄金,而每吨废线路板用强酸溶解术可以分离出约450克黄金、130千克铜、20千克锡,加上铁、铝、镉、镍,价值达数万元,成本则不到利润的两层,最早发现其中暴利又经营有方的人纷纷发迹,获利者固然不少,但能真正飞黄腾达的却不多,原因也许是这种鼠目寸光的牟利方式往往也只能带来鼠目寸光的人生,暴发户纷纷像等待哈雷彗星降临的末日主义者那样挥金如土及时行乐——蛇袋的暴利神话,由此多少蒙上了些饮鸩止渴的闹剧色彩。不过也有个别自始至终头脑清醒意志坚定的人物,在逐欢享乐的气氛中无动于衷,将泥坑中掘到的第一桶金清理干净换做筹码,投入更长远更合乎规则的运作中,一旦起势便不带丝毫眷念地离开不毛之地,跻身干净体面的人世。

毒素流入土壤,黄金回归繁华,一如螺丝拧入螺帽、洛奇逆转取胜,万物证讫。

世纪初随着过度竞争、环保法的修订以及对回收机制的监管日益严格,蛇袋街的暴利时代逐渐式微,取而代之的是当地常住民、城市破产者和黑道流氓三者的聚集地。金子一去不返,只剩下面目可怖的武斗派游离于上世纪末修建的艳俗建筑间,流莺和毒贩亦纷纷以蚕食文明遗骸的奇异姿态寄生其中,以上种种逐渐形成枝叶繁芜的多股势力。深受其扰的橙市人索性以拾荒者携带的蛇皮口袋作为代指,时间一长“蛇袋”几乎取代“黄金区”成为正称;而立足蛇袋来看,大开发时代不计代价的榨取,无利益可攫后又采取听之任之和区别对待的政策,才是造成现状的主因,由此产生的与橙市人的对峙,便如同天空被侮夺的林达洛因反抗勒皮他一般理直气壮。

90年代末,曾有缺乏远见的投资者捣鼓过所谓短途旅游业,终因金融危机来袭难以为继而不了了之,留下烂尾的度假村和横亘两里地的蛇形“龙宫”,成为伴随诞生于蛇袋、后来被称为“游鱼”的青少年们长大成人的乐园,度假村一带后来逐渐形成以酒吧等娱乐业为主的“新区”(对应回收行业的旧区),龙宫则被层出不穷的少年团伙们占据。

新旧区分界的荒凉地带有座占地不大的塑模厂,破产后包括厂后的三层宿舍由债权方廉价租售,其实本身地价极低,即便拆掉重建其实也不需要多少钱,只是因为无论怎样也看不到升值潜力,再如何追腥逐臭的地产商也难以对此投下青睐的一瞥,于是旧楼得以苟延残存,蜜獾事务所得在以安居乐业。

巴普洛夫顶着疑似被理发店愚弄的鸟巢头打开储物柜——不是高档小区的电子储物柜,而是放在路边的一台锈迹斑斑的保险柜,密码锁已经坏掉,能打开的钥匙巴普洛夫和快递员各一把——送货到这里的只有一家快递公司的一个快递员。

取出纸盒后,巴普洛夫穿过空地走回破烂不堪的大楼,空地不空,除了三张砖砌的乒乓台外左右各有两片园圃,一边是紫色的珍珠黍一边是黄色的蛔蒿——如果有植物学家路过发现这种地方居然有绝迹的蛔蒿一定会兴奋不已,可是没有植物学家也没有兴奋不已。

楼道正门被铁链锁上,从门上的灰尘判断已经锁了很长时间,巴普洛夫从室外锈迹斑斑的螺旋安全梯道上楼,安全梯道丝毫没有安全的样子,梯步狭窄扶手仅到大腿高度,整座楼梯被巴普洛夫笨重的身躯压得吱吱作响,仿佛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

巴普洛夫走到三楼楼梯口左转,从两扇半开的铁栅栏门中穿进房间。房间由三间旧宿舍间打通而成,所以内部比外观看上去宽敞许多,只是缺乏填充的装修让这种宽敞有种敷衍了事的匮乏感,地板铺着很难打扫干净的深灰色防滑地板砖,墙壁和天花板简单刷过一层乳胶漆,为填补空洞的白色,墙上挂上三幅廉价装饰画,除了入口背后的一面外三堵墙上各一副,左右两幅是抽象派的线条图案,正对着我的是骑着雪蛤的银发卡通少女。左上的墙角装着灭蝇灯,电源线铅直地垂在插座旁边,像是想要证明什么物理定律似的一样纹丝不动。

因为采光欠佳,天花板上寒碜的顶灯白天也开着,匠气的兰花型灯罩被灰尘层层蒙蔽,已然驻扎生根的尘埃染污了原本洁净的光源,犹如埋进太阳的诸多黑子。环绕灯座的锯齿状塑料装饰纸大半脱落,令人不安地悬挂在半空,可能考虑到作为室内唯一的照明,灯泡被换成不协调的高瓦数,于是灯罩和灯座的污垢被映衬得更加泾渭分明,掉进灯罩的飞蛾尸体诉诸悲剧一般地瑟缩着。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獾将头倒挂在旧式藤椅靠背后面,藤椅背后有模糊不清的“友达塑模有限公司”喷字,双脚搁在桌上插满烟头的纸杯咖啡旁边,因为四季都穿拖鞋的缘故,脚趾像“星期五”一样分散。

獾的姿势刚好对应着倒悬在天花板上的菲利普液晶电视,除了这台还有獾卧室的一台都是装在天花板上,电视安装人员曾就这个问题强烈抗议,獾的理由是说明书上没有明文禁止躺着看,所以应该以符合客户习惯的方式完成安装,最后加价五成才勉强用额外的三脚架完成固定。

房间内的家具有五六种成色,藤椅和办公桌是塑模厂丢弃的废品,用于来客落座的一长两短三张沙发半旧,镶嵌在沙发间的桃木茶几略新一点,电视机正下方堆着播放器和电视盒的组合柜因为是纯黑色难以判断;背靠外墙属于巴普洛夫的区域则另是一番景象,价值不菲的fendi咖啡色镶皮书桌,纤尘不染的桌面上仅摆放了一台imac一体机和一盏masieroottocento台灯,桌前是多功能全真皮加热式座椅,连靠墙的书橱都是RH订制品。总之如果说獾的办公区勉强还契合蛇袋实用主义风格的话,巴普洛夫的领地则完全像是被群氓包围的玛丽•安托瓦内特。

打开的电视处于某种约定的静音模式,屏幕正播放着印度歌舞片,皮肤黝黑、衣服上挂满黄色流苏的宝莱坞演员们在这种粗暴的沉默中围成圆圈、扭动胯部。给本就外观诡异的房间更增一份怪诞。

獾沉默且专注的仰望着电视屏幕,没有理会走进来的巴普洛夫,直到巴普洛夫拆开纸盒才保持姿势不动地问了一句:“什么?”

“试剂,打折的。”

獾不再说话,巴普洛夫见等不到深入的提问越发心痒难耐,只得自问自答起来:“那,为什么买这……这么多?因为黑五的酞菁铜只要1288一克,你知道酞菁铜分子结构吗……C32H16CuN8,那,这种结构超级稳定,尤其是β型,只有纯硫酸才可以溶解的……”

“上次你说我们户头还有多少钱?”半天獾才悠然开口。

“这个是你的错……”巴普洛夫因为心虚地提高嗓门:“如果不是你把那……那个扔了的话……幸好在我沟…沟…沟通下别人放弃履行违约条约。”

“接电话时你好像就说了几个‘是’。”

“本来应该有二十万入账的,那,我本来可以有十万,可以不等元旦促销就买五氧化二磷N-甲基吡咯烷酮还有4-氟苯基的豪华套装,还有矿卡……”巴普洛夫以鬼畜式絮叨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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